任不寐:面对灾难的几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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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弟兄:

我也注意到了著名学者朱学勤先生的“天谴论”所引起的讨论。事实上,这也正在某些政论圈和教会里成为话题中心。对于我来说,这个问题的实质就是人怎样面对灾难。我写《灾变论》的时候,主要讨论的不仅是灾变本身的发生机制,也把文化视为对灾变的集体反应和集体记忆。“天谴论”可以视为灾民理性对灾变的著名反应方式之一。但“天谴论”绝非是中国灾民面对灾变唯一的反应方式。在中国,与之对应的反应方式是“天助论”:即天灾人祸给人定胜天的意识形态和“人救人/人上人”文化的合法性提供了契机——这是精神胜利法和实用理性的巧妙联合。一言以蔽之,灾变在这里产生了“天谴-天助”对立而同质的灾民理性。

为什么说“天谴-天助”在文化上是同质的呢?原因就在于人取代了天成为天的代言人,不是天在谴,也不是天在助,而是人在替天行道。然而,没有人与天同齐,没有人是“齐天大圣”,我们都在天以下。所以诚实的答案是:我们靠自己不可能真正知道灾难中真实而全部的“天意”。圣经《约伯记》最伟大的启示就在这个地方:作者把灾难视为一种奥秘,而超越了人类文化原始的报应观念。事实上很简单,“天谴论”中,天决不是人所理解的和人有着完全一样情感的天,而天之“谴”也绝非人之“谴”。反感“天谴论”的“天助论”在逻辑上犯有同样的错误,而且这辩证法更不诚实,更缺乏“人性”。更重要的是,谈到“天”,谈论者一定要注意,自己并不是天的代言人,不要把己意强加于天。何况,“天谴”之下,无人幸免,你自己也在其中。同样,以别人死难为天助契机的人,更该想想若倒毙在地的是你自己或自己的亲人,你在“灾难兴邦”的言论面前该怎样的颤栗悲愤。

在“天谴-天助”中间的理论是无神论,他们认为以上两种理论都是愚蠢的,他们“信仰”天灾“仅仅是自然现象”。这种无神论信仰或傲慢却同样愚蠢地认为:他(她)宣传自己绝对知道那不是“天谴”,也不是“天助”。真相同样是:子非天,安知天不谴,天非助?所以唯一诚实的态度是避免以上三种“天之代表”的狂妄,第一是闭嘴,第二是敬畏。另一方面,旧约圣经中更多是把天谴和天助连为一体,在所谓“Blessing/curse”的启示结构中,神以完全高于人的标准在灾难/祝福中执行自己的意志。面对这种超验而深邃的意志,人的可怜理性同样应该保持沉默。先知预言的天谴事件是以神的话具体、直接临到他为基本前提的,人若没有这样的特殊而确定的异象,绝不要冒充先知。

教会在这个问题的上反应更应该谨慎。首先我注意到一种声音,说灾难让他的信仰受到摇动。这不是真正基督徒的声音,他原来所谓的信仰连基督教的基本真理都是无知的。其次,我看到教会的“天谴论”感到不安。教会的“天谴论”由两部分内容组成:

第一、人的罪让神愤怒,灾难是神叫人悔改。这一论调将苦难简单化,将神的愤怒扁平与人的愤怒,而且将自己摘出“天火”之外。读圣经一个最大的危险是:将那里所有的第二人称读成第三人称,而忘记了“我”才是圣经话语的真正对象。同时,将blessing归己,将curse推人。这种人称的颠覆将圣经真理改造或本色化为世界上最伪善、最傲慢、最凶残的人本道理。这就是网络基督徒、文化基督徒和政治基督徒正在干的,而十字军是他们的前辈。也正因为如此,让人谦卑的信仰竟然变成了最“人上人”的东方哲学。神是吩咐我们带领人悔改归主。但传福音叫人悔改并不是通过传“天谴”的信息,而是传基督并他钉十字架。所以我一直很反对这样的论点:“神要借灾难归正更多的人”,或者,“灾难是传福音的大好时机”。亲爱的弟兄,不是这样的。基督教从来不是趁火打劫的宗教,基督教从来不靠别人的苦难得胜。正相反,基督教的兴起是因为自己的苦难。更准确地说,福音不是靠别人的苦难得人,而是靠基督的苦难得人。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传福音。福音不是政治,不需要契机,因为“务要传道。无论得时不得时,总要专心,并用百般的忍耐,各样的教训,责备人,警戒人,劝勉人”(提摩太后书  4:2)。不是苦难大有力量,而是神的话本身大有力量。因为我们不传别的,只传基督并他钉十字架。使徒从耶路撒冷,到撒玛利亚,直到地极传基督,不是那地那时有灾难了,而是因为基督为世界的罪和苦难钉在十字架上了。不仅如此,一种司空见惯的误会是:灾民之死是罪的代价。然而,真相是,第一,死确实是罪的结果,但是,无论灾民之死和正常死亡之死,都是罪的结果。而这“罪”(sin)的概念,又与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罪(criminal)区别极大。若说天谴,原罪让每个人都无发逃脱。所以,人人都有一死,死后且有审判。“热心”过头的人应该记住这个故事:

“耶稣被接上升的日子将到,他就定意向耶路撒冷去,便打发使者在他前头走。他们到了撒玛利亚的一个村庄,要为他预备。那里的人不接待他,因他面向耶路撒冷去。他的门徒,雅各,约翰,看见了,就说,主阿,你要我们吩咐火从天上降下来,烧灭他们,像以利亚所作的吗(有古卷无像以利亚所作的数字)? 耶稣转身责备两个门徒说,你们的心如何,你们并不知道。人子来不是要灭人的性命(性命或作灵魂。下同。),是要救人的性命。说着就往别的村庄去了(有古卷只有五十五节首句,五十六节末句)。(路加福音 9:51-56 )。福音不靠天谴,更不勉为其难——强求于人也是践踏福音。

第二、末世论。每当灾难来临,假先知就层出不穷。他们引经据典又排出一大堆数据和实例,来证明这些灾难已经说明人类面对世界末日。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耶稣清清楚楚地告诉门徒:“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惟独父知道”(马太福音  24:36)。末世论是基督教的基本真理之一,但这真理从来不是鼓励人为那日期算命或进行“科学推理”,而是呼唤悔改,促人警醒。然而人总是难以避免好奇心,总避免不了好为先知的好胜之心。神是怎么说的呢?“隐秘的事是属耶和华我们神的。惟有明显的事是永远属我们和我们子孙的,好叫我们遵行这律法上的一切话”(申命记  29:29)。然而,神岂不知道万人的心吗?耶稣说:“那时若有人对你们说,基督在这里。或说,基督在那里,你们不要信。因为假基督,假先知,将要起来,显大神迹,大奇事。倘若能行,连选民也就迷惑了。看哪,我预先告诉你们了。若有人对你们说,看哪,基督在旷野里。你们不要出去。或说,看哪,基督在内屋中。你们不要信”(马太福音24:23-26 )。不仅如次,耶稣总是告诫门徒,“不要为明天忧虑”。主祷文怎么说?“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首先,基督徒为今日祈求,其次,基督徒为“我们”而不是他们祈求饶恕。这是真正的末世论信仰,因为这真理让我们把当下当成末日来经历,使我们能因此与神同行。

那么,什么是我们面对灾难正常的反应呢?就是爱。基督将全律法总结为一条,就是爱。“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约翰福音  13:34)。在灾难中,我们怎样去爱?首先,“与哀哭的人要同哭”(罗马书  12:15b),包括为他们寻找真相,主持正义。其次,作一个好撒玛利亚人(路加福音10),提供实际的帮助,物质的、精神的。传福音不是这时候特别的事工,因为我们一直在做这事。当然你也可以这时候去传,但你必须拥有与神更亲密的祈祷生活。最后,是为灾民献上我们的祷告,因为这是神所吩咐的,而我们的神是听祷告的神,我们的祷告是有力量的祷告。只有基督有权柄谈论“天谴”,因为他就是神,因为他就是爱,因为他把自己首先放在“天谴”之下,即十字架上——他是为我们受了“天谴”。然而,他说什么呢?他说“爱”!,他说,饶恕他们吧,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呢,来论定灾民遭遇了天谴,或者论定灾难成了“雄起”的祝福?

我也反对那样一种“爱”。他把撒但的胜利当作自己的胜利,他把希律为自己的献祭当成耶稣为万人的献祭,他把自己的感动和安慰当成是灾民的感动和安慰。这等人根本没有爱,因为他象奴隶一样与“慈祥”的人一起哭,而不是象基督一样与哀哭的人同哭。他只是取悦自己,醉心权力,谄媚庸众。他们反对“天谴论”并不是因为爱人,而是因为“爱国”,或者就是因为恨。他们厌恶幸灾乐祸,正因为自己一直幸灾乐祸。他们讨厌“天谴”,正因为自己一直代天而谴,只是因为他这“天”如今也被替代了。我知道,在有些地方,灾变并不激发爱,反而使野心、恨和不信更加郁郁葱葱。于是我们看见各种明星和网民,为了抢占道德制高点,奋勇在愈演愈烈的道德踩踏事件之中——并不是所有的眼泪和拥挤都是为了爱,而强迫捐款、强求一律、剥夺自由和人+权,以及利用死者为大而扔石头,却怯于公义和问责,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爱。

所以,面对灾难,一方面让我们面对“天意”保守敬畏,在生命悲剧面前充满着颤栗。另一方面,我们确切知道的,就是去爱。在这方面,正是人表现出信仰的力量和存在的勇气的方面。前者是我们面对灾难的“消极反应”,任何在这方面千方百计地表现“积极进取”的精神若不是自欺欺人,就是厚颜无耻。后者是我们表现勇敢和智慧的积极方面,任何在这方面的折衷和首鼠两端都是渎神的,怯懦而伪善。若说这是一个灾民的国度,主要并不是因为我们深受灾变之苦,而是我们迷恋那种面对灾变的三种原始的反应模式:首先是代天否定他人的“天谴论”,然后是替天将悲剧辩证为喜剧的“天祝论”,中间则是一脸“科学”的麻木不仁的“自然论”。在这世界上,因罪的缘故,谁不是灾民?然而,犹太人面对那样严酷的灾变,他们的“文化反应”值得我们深思。值得庆幸的是,完全出于恩典,“新以色列人”再不是一个种族概念。

愿意垂听您的批评,更求主洁净和保守我们的交通。

任不寐

2008年0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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