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经:回家(路得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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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女马利亚和摩押女子路得代表着两约中的两座属灵丰碑。人文主义者可以从这两位女性身上看见基督教文明对女权的尊重;以及在路得身上,信仰对狭隘的民族主义恶习的否定。然而对于基督徒来说,自由派神学看见了两位属灵的“信心伟人”,而对路德神学来说,我们看见的是关于“女人的后裔”这“第一福音”(德文:Protevanggelium, the first Gospel promise,Gen3:15)之启示及应验——马利亚和路得的信心是从神来的。

导论: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及基督中心论

对比路得记第四章的家谱和马太福音第一章的家谱(路得记4:13,17b;马太福音1:5)。首先,路得是耶稣家谱中的第二位女性,所以路得记的神学目的之一就是指向基督或“女人的后裔”。其次,这一切成就乃是圣灵的工作,未婚的马利亚是从圣灵怀孕(因此饱经人间羞辱和丧子之痛),而路得的名字直接使人回想创世记1:2:“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因为在我看来,路得(רוּת)的名字就是以圣灵(רוּת)为词根的,甚至就是圣灵一词的变形;路得的信心表现在:在一个黑暗的世代,一位被视为敌人的外邦女子因信、望、爱而毅然踏上归途。

事实上,“女人的后裔”之应验在某种意义是一连串回家的天路历程,人犯罪离弃神,然后在那个家谱中不断归向神,历史最后的总结是基督。换言之,回家就是返回基督。路得记整本书特别是第一章之主题就是回家,从伯利恒出走摩押,又返回伯利恒。伯利恒在字面意义上是粮食之家,而在神学意义上代表基督;伯利恒在旧约中代表应许之地,而在新约中就是耶稣的降生地,而耶稣宣告:祂就是天上的粮。路得记第一章也是“灾民”回家的故事:第一节是大饥荒,最后一节是大麦成熟的时候。不仅如此,路得记作为旧约的第八卷书,也是对前七卷书天路历程的一次总结。从创世记第12章开始,一直到士师记,讲述的不过是一个家族背井离乡进入或返回应许之地的故事,而路得记第一章将亚伯拉罕家族的历史浓缩在一位摩押女孩儿的身上。无论是亚伯拉罕从迦勒底的吾珥启程到迦南,还是摩西-约书亚出埃及过约旦河(以及后来以色列人从巴比伦被掠回归),都是为“女人的后裔”所作的历史预备;而路得的回归,为“女人的后裔”之应验至关重要的一环。路得记关键词是“שׁוּב”(to return回家、返回、回归,归向神,悔改,归正),在第一章中就出现了12次,其中六次指向摩押,另外六次指向伯利恒。“שׁוּב”在两约中都有悔改归向神的含义,就是“Repent”(马可福音1:15;申命记4:30;列王记上8:33;耶利米书3:22;4:1);更进一步,就是接受洗礼,出死入生归入基督。路得记第一章的回归正是过约旦河,而这一受浸之旅或十字架之路不仅仅是人自己“决志”的结果,更是神带领罪人的被动回归。路得记1:21中的“שׁוּב”是Hiphil语态,意指不是人自己悔改,乃是神(的话语)使人悔改。

基督就是我们的家乡,基督就是神的话语(道成肉身)。路德神学在释经方面所提出的“基督中心论”(Christocentric,德文:sensus Christi)对理解这一主题大有裨益。路德这样解释“基督中心论”:All the histories of Holy Scripture—when they are rightly understood—point to Christ(Luther, WA47.66).或者All of Holy Scripture, from beginning to end, points solely to Christ as our Source of grace and truth(Luther, commenting on Jn.1:14, Luther, WA46.643)。简单翻译过来就是:整部圣经叙事都指向基督;而所谓“以经解经”(德文:Scriptura est suipsius interpres, Scripture interprets itself),也正是以“基督中心”为依规的。“基督中心论”关于基督和旧约的关系,建立在以下一些经文的基础之上:路加福音24:25-27,44-49;希伯来书1:1-2;哥林多前书10:1-11;哥林多后书1:20;彼得前书1:10-12;约翰福音1:1-3;5:39;罗马书10:4,等等。“基督中心论”绝非寓意解经,更反对人意解经,而是在基督中心基础上的以经解经——若无圣经上的根据,释经只能望文而止,宁可将其放在明显的原文原意中,或敬畏于神旨意的奥秘中。

《路得记》被尊为最美丽的希伯来文学作品,确实是当之无愧。其文学上的成就在第一章表现得尤为明显,尽管我们关切的中心不在文学。本文的重点也不在严格的释经,而是从神学的视域逐步探究这一章所启示出来的信仰真理。

一、人的状况:生在别处,客死他乡,凄凄惨惨戚戚(1-5)

1 当士师秉政的时候,国中遭遇饥荒,在犹大伯利恒,有一个人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往摩押地去寄居。2 这人名叫以利米勒,他的妻名叫拿俄米。他两个儿子,一个名叫玛伦,一个名叫基连,都是犹大伯利恒的以法他人。他们到了摩押地,就住在那里。3 后来拿俄米的丈夫以利米勒死了,剩下妇人和她两个儿子。4 这两个儿子娶了摩押女子为妻,一个名叫俄珥巴,一个名叫路得,在那里住了约有十年。5 玛伦和基连二人也死了,剩下拿俄米,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

第一节写出了时间、地点、事件和人物。时间是“士师秉政的时候”,所以路得的故事不是虚构的,乃是历史;而根据圣经,是时信仰崩溃,人心不古,任意而为。地点是从犹大伯利恒到摩押,事件是“国中遭遇饥荒”。“国中”之“国”(ָאָרֶץ)及“摩押地”之地(הַשָּׂדֶה),分别对应着神创天地之“地”(创世记1:1)和“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之“土”(创世记3:19);而“归于尘土”之“归于”,用的同样是“שׁוּב”。路得记第一章是关于两种回归的启示。“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创世记2:7)。人的起源意味着人有两个家乡,属灵的和属地的。于是归向伯利恒,还是归向摩押,归向神还是归向泥土,归向生,还是归向死,“这是一个问题”。人物是以利米勒一家四口,后来加上两位摩押儿媳,共六口;人物的结局是路得记1:4-5,三人死去,三人存活。以利米勒一家本是为求生漂泊异地,结果求生成了求死,剩下三位寡妇,孤苦伶仃,凄凄惨惨戚戚。

1-5节在开篇处或序幕既将人放在了异国他乡,这一启示也是重要的。流散于野(גוּר,To sojourn 寄居,意在异乡寻找避难所)不仅是以利米勒一家人的命运。由于原罪,人与神隔离,使每一个人一出生就落入他乡之境。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生活在别处”(米兰-昆德拉),每个人都体会着海德格尔所说的存在之被抛之感。这种无根或客居的状态形成生命的本质,使我们一生通过追求名利、爱情、不朽以及放纵甚至移民来寻找家园。所以舍勒说,人的一生就是寻找的X。然而人所寻找的不过都是家乡的影子,到死也不可能真正找到精神家园。正相反,这个寻找的过程恰恰是不断继续失丧的过程,人越是在世界上建造家园,离家越远。最后以利米勒父子的命运就成了人生共同的结局:客死他乡,归与尘土;避难所成葬身地。这种绝境是从罪来的,因为圣经上启示的很清楚,罪的代价就是死。

那父子三人是什么人呢?以利米勒,希伯来文是אֱלִימֶלֶךְ,意思是My God is king,翻译过来就是,我的神是王;玛伦(מַחְלוֹן)和基连(כִלְיוֹן)的意思分别是Sickly person(病人)和To perish, extinct(灭绝)。路得记第一章1-5节展开了人的绝境:死。这似乎又是创世记7:23的一幕:凡地上各类的活物,连人带牲畜,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了,只留下挪亚和那些与他同在方舟里的——现在方舟门口站在三位寡妇:拿俄米、俄珥巴和路得。人的绝境在幸存者拿俄米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剩下拿俄米,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最后这句话告诉我们:人生没有快乐、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空空荡荡、孤独无依,流离失所,举目无家。

二、拿俄米,绝境中的回转,悲苦中的信和爱(6-13)

6 她就与两个儿妇起身,要从摩押地归回。因为她在摩押地,听见耶和华眷顾自己的百姓,赐粮食与他们。7 于是她和两个儿妇起行离开所住的地方,要回犹大地去。8 拿俄米对两个儿妇说,你们各人回娘家去吧,愿耶和华恩待你们,象你们恩待已死的人与我一样。9 愿耶和华使你们各在新夫家中得平安。于是,拿俄米与她们亲嘴。她们就放声而哭,10 说,不然,我们必与你一同回你本国去。11 拿俄米说,我女儿们哪,回去吧,为何要跟我去呢?我还能生子作你们的丈夫吗?12 我女儿们哪,回去吧,我年纪老迈,不能再有丈夫。即或说,我还有指望,今夜有丈夫可以生子。13 你们岂能等着他们长大呢?你们岂能等着他们不嫁别人呢?我女儿们哪,不要这样,我为你们的缘故,甚是愁苦,因为耶和华伸手攻击我。

人的尽头就是信仰的起头,这是永恒不变的故事。拿俄米要从死地出来,开始返回家园。或者更准确地说,神容许绝望发生乃是要带领人从绝境中归向神,而神在基督里寻找人回头。“听见耶和华眷顾自己的百姓”,“眷顾”(פָקַד)一词就英译visit,中译“看顾”。约瑟死的时候,告诉以色列人,耶和华将“造访”祂的百姓,这预言应验在摩西身上,完全于基督的道成肉身。לָהֶם,面包,食物,这也是伯利恒一词中的一部分,而耶稣说祂就是生命的粮。“听见耶和华眷顾自己的百姓,赐粮食与他们”,这可以理解为神在基督里呼唤人,“你在哪里”(创世记3:9);哪里是避难所?“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马太福音11:28)。哪里有饱足?“耶稣说,我就是生命的粮。到我这里来的,必定不饿。信我的,永远不渴”(约翰福音6:35)。谁能响应这呼召呢?“凡父所赐给我的人,必到我这里来。到我这里来的,我总不丢弃他”(约翰福音6:37)。

人的回应是תָּקָם,arose,起来!这里的启示极具针对性。生老病死、苦集灭道、人生各种挫折、打击和毁灭,或置人于死地,或使人卧病于床,一蹶不振。魔鬼就是要把人打倒在地,因为它起初就是杀人的。然而神的意思却是好的,乃叫人在死地站起来,作大丈夫,起死回生。如果你现在正抑郁于打击中像懦夫一样自报自弃或怨天尤人,神只是给你一句吩咐:起来!

当然,这悔改之路不是轻而易举的。成为基督徒的道路就是十字架的道路,成为基督徒之前你要走过那片旷野,那几乎就是死亡之海。拿俄米并不是圣人,苦难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她心里装满的哀怨、悲苦和绝望。她把神视为悲剧的作者:“(我)甚是愁苦,因为耶和华伸手攻击我”。这是一句事实陈述,表明人在苦难面前的无能为力和各种可怜状况。拿俄米实际上处于约伯以及所有灾民一样的十字路口:在灾变中,诅咒神然后成为无神论者并宣告人定胜天,还是灾变中继续仰望神。这是所有人类面对的抉择。灾民理性、海明威-马可吐温代表了十字路口的一个方向,拿俄米代表了另外一个方向。她虽然绝望,但并没有失去信心,更没有失去爱。

她的信心首先表现在“听见耶和华……”之后所作的反应上;其次,表现在她的祈祷上。这是两句特别典型的祷文:יְהוָהעִמָּכֶםחֶסֶד(May the LORD deal kindly with you);יִתֵּןיְהוָה, לָכֶם, וּמְצֶאןָמְנוּחָה(May the LORD grant you that ye may find rest)。翻译过来,愿神的恩典和爱与你们同在;愿神赐你们安息。חֶסֶד这个词在旧约中很重要,可以翻译为恩典、爱或怜悯。מְנוּחָה是安息地、避难所的意思。所以,拿俄米的代祷深刻表现了她对“基督”的信心。

不仅如此,拿俄米并没有因苦难而变得苦大仇深,失去了爱心。这世界的敌人意识往往是从苦难生出来的,不幸把人变得充满苦毒并互相传染,结果就是对他人的不幸或者麻木不仁,或者幸灾乐祸,甚至乐于见到别人同样倒霉。灾变已经使人丧失了爱的能力。然而拿俄米却在苦难中深爱着另外两位女孩儿。她没有在绝境中逼迫两位女孩儿跟随自己去尽“孝道”,反而三次劝阻她们。她的爱心是完全的,“三”在希伯来文学中代表着完全。“我女儿们哪”,这两句称呼显示拿俄米把俄珥巴和路得视如己出。她为两个孩子着想:一方面,俄珥巴和路得归向犹太社会将不受欢迎,因为她们是摩押女子,摩押人与以色列人世代有仇,特别是摩押女子在以色列中更有臭名;不仅如此,摩押人乃罗得与女儿乱伦所出,摩押人被先知所诅咒;按常理,不会有以色列人愿意再娶她们。另一方面,俄珥巴和路得可以在摩押地自由再婚。此外,这两个孩子不仅要经历跋山涉水的回归之苦,而且要侍奉和供养老人的余生。拿俄米并不愿意拖累她们,更不愿意让别人分享自己不幸的命运。这就是爱,而爱是从神来的。从拿俄米的舍己的爱中,两位摩押女子不仅看见了拿俄米的信心,更认识了拿俄米所信的是谁。此外,拿俄米也是在把“十字架道路”的真相告诉她们,跟随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信仰不是勉强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

三、再见,再见了,俄珥巴……(14)

14 两个儿妇又放声而哭,俄珥巴与婆婆亲嘴而别,只是路得舍不得拿俄米。

三个孤零零的人影跋涉在天高地远、山高谷深之间。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她们停在那里,风从旷野吹过,将女人的哭声笼罩在悲剧气氛之中。一场新的悲剧是分别——俄珥巴决定返回自己另外的家园,并归向自己的“神”。

俄珥巴像一片云一样飘走了。עָרְפָּה即cloud。不要特别苛责俄珥巴。她而不是路得才代表了人类的普遍状况。她的选择是痛苦的,她也不忍分别。只是她的爱被“理性”克服,她的选择绝对是“理性选择”。这个理性选择不是个别的,俄珥巴的前面有罗得的妻子,她的后面站着我自己和所有信奉“利益最大化”哲学的现代人。按人的本性、理性或自由意志,若无圣灵的带领,每个人都是俄珥巴;即使曾经“决志”,也可能半途跌到。

顺着俄珥巴消失的方向,我们能看见相依为命的拿俄米和路得,我们也能看见俄珥巴怎样三步一回头。十字架把人这样分别开来,蒙召的多,选上的少。再见了,俄珥巴——在俄珥巴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刹那间,旷野恢复了沉寂。眼泪充满了我们的双眼,并把这眼光仰望在十字架上。对于路德神学来说,俄珥巴是否一定成了火湖中的一根柴,我们更愿意将之放在奥秘之中。但我们清楚的是,悔改的大门是向一切罪人敞开的,因为耶和华说,到末后,我还要使被掳的摩押人归回;摩押受审判的话到此为止(耶利米书48:47)。

现在舞台上只剩下拿俄米和路得,一家六口仅余三分之一。她们向西,或者残阳如血,古道斑驳。她们在历史的屏幕上看见“摩西在约旦河东的摩押地讲律法”(申命记1:5),那正是她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当初,“以色列人起行,在摩押平原,约旦河东,对着耶利哥安营”(民数记22:1);然而她们不再是以色列大军,只是两个弱女子,一老一小;尽管他们的“族人”作为“旧人”也死灭在身后的旷野中。她们所站的地方不仅是俄珥巴决别之地,也埋葬着另外一位伟大的先人,一位同样因罪半途而止的人,那就是摩西。申命记34:5-6说:“于是,耶和华的仆人摩西死在摩押地,正如耶和华所说的。耶和华将他埋葬在摩押地,伯毗珥对面的谷中,只是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

在摩西的墓地,拿俄米和路得继续前行。

四、哦,路得,路得……(14-18)

14 两个儿妇又放声而哭,俄珥巴与婆婆亲嘴而别,只是路得舍不得拿俄米。15 拿俄米说,看哪,你嫂子已经回她本国,和她所拜的神那里去了,你也跟着你嫂子回去吧。16 路得说,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17 你在哪里死,我也在哪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相离,不然,愿耶和华重重地降罚与我。18 拿俄米见路得定意要跟随自己去,就不再劝她了。

千百年来,16-17节经文被奉为最感人的信仰告白,广为传颂。然而,模仿者很难真正理解这两句誓言背后的沉重。如果不明了路得所面对的真正困难,是不可能知道她的信心是何等的令人高山仰止。

路得首先面对的是诱惑。拿俄米的三次劝阻是很大的诱惑,使路得完全可能顺水推舟就此别过。接下来俄珥巴的分手更是一场诱惑,“看人文化”更容易使我们通过别人的软弱使自己的软弱合理化——既然我自己不是第一个选择逃跑的,乌合之众般地离去似乎更顺理成章。不仅如此,本来两个人照顾一位老人,现在责任全由路得一任承担了,她有通过“家庭纠纷”的方式率性而为撒手而去的合法性。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说出了这样的信仰告白。拿俄米的爱在路得那里激发出的爱更为辉煌,让人不敢逼视。

其次是路程的艰难,足以让壮年男士望而却步。首先从摩押平原到约旦河谷,约旦河最深处沉陷于水平面以下1290英尺;其次是跋涉过河;最后从约旦河谷上行,中间要越过无数沟壑荆丛,而目的地伯利恒在山顶,高出海平面2300英尺。这几乎是九死一生、入地登天或黄泉碧落般的旅程。在这种情况下,路得的天路里程比“信心之父”亚伯拉罕更为艰辛。虽然同样是离开本国、本族、本家到应许之地,但亚伯拉罕不仅有神极其明确的呼召,而且携带着财产、家眷和同行者。路得除了信心以外一无所有,陪伴她的只有一位年老体衰的婆婆。大致上说,路得当时也只有16岁左右,还是一个孩子,她前面的道路真正的大而可畏。

最后,更重要的是,如果将未来在伯利恒要遭遇的敌意和羞辱考虑在内,路得的选择和勇气几乎是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或者说,她对婆婆的爱完全是舍命以求。这位摩押女子路得才是真以色列人,才是真正的门徒。——正如耶稣说的:“这样,你们无论什么人,若不撇下一切所有的,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路加福音14:33);“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门徒”(马太福音10:38);“你们若有彼此相爱的心,众人因此就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了”(约翰福音13:35)。

路得要去哪里呢?她要去一个把摩押女子视为洪水猛兽的国度。请读以下经文:创世记19:37、士师记3:30;3:15、申命记23:3、列王记下1:1、以赛亚书15:1、耶利米书48:29、阿摩司书2:2、耶利米书48:27、西番雅书2:9……这些经文的核心信息有三:第一、“摩押必被毁灭,不再成国,因她向耶和华夸大”(耶利米书48:42);第二、“当日,人念摩西的律法书给百姓听,遇见书上写着说,亚扪人和摩押人永不可入神的会”(尼希米记13:1);第三、犹大人不能娶摩押的女子为妻:“那些日子,我也见犹大人娶了亚实突,亚扪,摩押的女子为妻”(尼希米记13:23)——以色列人对摩押女子的恶感源于民数记25:1:“以色列人住在什亭,百姓与摩押女子行起淫乱”,这原是先知巴兰的诡计。——然而这一切不能使路得和基督的爱隔绝。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路得选择了留下,而且态度极为坚决。注意דָּבְקָה一词,中文翻译“舍不得”,其实原意在创世记2:24:“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该动词就是“成为一体”之意。这不仅是生死与共,而且是路得要担负起男人的责任,来看顾、爱护拿俄米——回应第10节:“我们必与你一同回你本国去”,神借着路得必与拿俄米同在。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路得的爱心和勇敢是从信心来的,而信心是从神来的。路得的信告白即16-17节经文在修辞上运用的是“交叉结构”(chiastic structure),其核心句子是:“你的神就是我的神”,正是这种信心,使路得舍弃一切奔向约旦河。

五、主啊,我们回来了!(19-22)

19 于是二人同行,来到伯利恒。她们到了伯利恒,合城的人就都惊讶。妇女们说,这是拿俄米吗?20 拿俄米对他们说,不要叫我拿俄米(拿俄米就是甜的意思),要叫我玛拉(玛拉就是苦的意思),因为全能者使我受了大苦。21 我满满的出去,耶和华使我空空的回来。耶和华降祸与我,全能者使我受苦,既是这样,你们为何还叫我拿俄米呢?22 拿俄米和她儿妇摩押女子路得,从摩押地回来到伯利恒,正是动手割大麦的时候。

回家必须经过约旦河,一如信主必经过洗礼。扑向约旦深壑的路得如飞蛾扑向烈火——这是旷野中又一堆焚而不毁的荆棘,这是从火里捡出来的又一根柴。保罗这样见证说:“岂不知我们这受洗归入基督耶稣的人,是受洗归入他的死吗?所以,我们借着洗礼归入死,和他一同埋葬,原是叫我们一举一动有新生的样式,像基督借着父的荣耀从死里复活一样。我们若在他死的形状上与他联合,也要在他复活的形状上与他联合。因为知道我们的旧人和他同钉十字架,使罪身灭绝,叫我们不再作罪的奴仆。因为已死的人,是脱离了罪。我们若是与基督同死,就信必与他同活”(罗马书6:3-8)。大约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约旦河上演了另外一幕:耶稣从河里上来,看见天开了!

约旦河分割着两个世界,一边是摩押,一边是伯利恒;一边是死地,一边的乐园;一边是旧我,一边是新人;一边是他乡,一边是故园。所以诗篇 60:8a说:“摩押是我的沐浴盆”。从约旦河上来,路得和拿俄米“浴火重生”,她们终于回家了——千辛万苦、千难万险,千山万水,为要成就今日的光景。她们此时此刻回头,一定感慨万千,自己一生所遭遇的一切生死攸关,原来都是为今日重生的预备。难怪“合城的人就都惊讶”——因为这个拿俄米已经被从世界分别出来,不再是过去的拿俄米了;更让合城的人惊讶的是拿俄米身边的路得,有路得相伴的拿俄米是蒙恩的拿俄米。

然而,新生命仍然带着苦涩的记忆,新信徒的生活就是拿俄米(נָעֳמִי)和玛拉(מָרָא)交织的生活:苦甜交错,乍暖还寒。这种矛盾处境预告着十字架上的代赎和献祭是最后的出路;只有在耶稣的宝血中,苦水才能变甜,审判的水才变成祝福酒。然而,这时节毕竟已经是大麦成熟的时候了,正是逾越节刚过——“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哥林多后书5:17)。她们已经回家了,接下来的生活将是——在伯利恒,或者说在基督里,救恩即将临到。对比路得记1:1和1:22,我们能看见作者使用“交叉结构”的神学意义。起初是大饥荒和离开应许之地,结局是返回家园等候丰收。中间的关键句子是第10节:“说,不然,我们必与你一同回你本国去”——这是神吩咐两位女子说的,这话反过来就是神与拿俄米同在,就是“以马内利”,是神将我们在困苦中带回。拿俄米在异国他乡被神倒空了,如今返回,与她同在的是将怀上“后裔”的女人;她们从东方返回,在约旦河西等候着一个孩子在奇异恩典中降生。这个“女人的后裔”将充满两位女人的生命,也将在未来使全地的人们起来,踏上回家的天路历程。

任不寐,2008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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